Forward

虽然三月初俄乌冲突的时候我写过一篇博客,里面提到过西太平洋局势的恶化趋势,但彼时我始终认为不会来得那么快,更没想到的是,牵动世界第一第二两大强国的导火索竟然会是区区一己之私。真真正正的「高度不可预测性」。这充分说明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存在偏差的。也许是基于某些想象的传统,我总是赞同「国之大事,在戎与祀」的慎重庙算、理性而客观的布局、深远的战略考量、多方势力的统筹协调等。但实际上,正如「故事应当要有逻辑,而现实可以没有」,很多大事的发端其实并非你我局外人所以为的步步计算,这只能决定「大势」的因素,具体到微观事件则往往归因于各种随机。

就比如从「大势」的角度出发,我在三月初的判断认为,西太平洋的局势必将恶化,这是基于现实的太平洋两强实力此消彼长所作出的分析,在实力发生根本性变化之前,应当发生的巨变必将提前发生。毕竟「温水煮青蛙」的实验在现实中是不成功的。但我确实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巨变的开端仅仅是因为「深陷党争与内幕交易而必须祸水东引取得成绩」这一个人利益所驱动而导致的孤立事件。

台海事变

唯物史观并不否认关键人物在历史进程中的作用,因此此时必须重新认识「准备」的意义,认为只有到了某个各方准备万全的时刻,历史才会发生转折,实际上是不客观的。在各方的挤压中基于某个孤立事件改变历史是大概率事件,如果一个事件各方都准备妥当摆明车马,反而发生概率不大,正如苏联解体(已发生)与冷战爆发全球战争(未发生)。既然「万全的准备」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么对于我国决策者而言,在没有退步空间的前提下,所作的选择几乎没有。而另一方面,基于外部对其个人利益的逼迫(或许还要加上傲慢),也不存在想象中的妥协空间。因此,8个小时之后,台海上空发生冲突的概率为100%。

对于此次孤立事件而言,虽然双方均没有太大的妥协空间,但具体到实施方式,反而作为整体上妥协空间更小的中国具备更多的处置手段。根据冲突烈度不同可以简单划分为低中高三种冲突类别,分别对应驱离或放弃、拦截导致伤亡、大面积伤亡。随着烈度越大,中美两国被卷入的程度越深。虽然以我国的政治习惯,大概率会将冲突控制在较低烈度,但就算是最低烈度的驱离,无论成功与否,都将对当事国国内政治产生深远影响。正如我在三月初的博文中提及的,事件「将向高度不可控的局面滑落」。这里的不可控是指即便中国存有管控风险的想法,太平洋彼岸则刚好相反,并不单指相反的政策走向,而是完全混沌的局面。因为合众国是一个「搭建」的体系,是各州势力的联合,利益集团盘根错节犹如九头蛇,加之如加州佩洛西家族这样六十余年四世三公的政治能量,每一个人都在试图利用这头怪兽为自己攫取最大利益,大的政治导向趋势大概仅可以通过群体潜意识猜测。

明日之后

因此,应激性的反应是必然的结果。我们熟悉的地缘政治节奏其实一直处于消退之中,到今天为止即将彻底发生改变。从今晚开始,国与国之间的冲突与碰撞将提升至一个新的台阶,往日习以为常的和平将真正离我们远去。从物质层面来讲,我国在周边区域的优势是绝对的,但要激发这种优势需要统一的意志。而冷战结束三十年,意识形态阵地的沦陷最终导致集体意志难以真正发挥自身优势,各种思潮事实上具备相当深厚的社会根基,与需要「破壳」的决定一战相互背离。即要改变这种妥协思潮需要一次震撼性的事件,而推动震撼性事件的发生则需要有利的思潮背景。目前这种状态很难改变,希望在一次次激烈的碰撞中真金能够得到锤炼。好消息是大洋彼岸的内生矛盾与思潮混乱于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危机时刻

因为工作繁忙,今天中午只得匆匆写上几笔,不料OneDrive恰好出现问题,等我下班回家想继续再写,却发现并未同步成功,于是只能作罢。等再次下笔时,许多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很遗憾,之前的预测完全错误,事件的发展完全始料未及。总之,这是一次堪称奇耻大辱的失败。十四万人齐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人称元嘉草草仓惶北顾,也不至于像如今一般一枪未发,坐拥东亚最强军事力量,让十四亿人眼睁睁看着飞机降落。这是注定载入历史书中的一幕,这是注定刻在耻辱柱上的一幕。

原本我打算在8月3日凌晨写完这篇博客,但悲愤之下实在难以为继,敲完上面两段话后便将文档束之高阁,整夜辗转难眠。随着其后我国的一系列动作,心情渐渐得到了平复,于是又在角落里翻出这份文档准备继续写完。

从事后的角度来看,无论后续动作如何猛烈,取得了多少进展,8月2日深夜的这个处理绝对是存在重大失误的,造成了极大的威慑度损失。毕竟互联网时代的媒体宣传自来是我国的一大短板,众多宣传危机都是凭借国家巨大的发展实力得到解决。新冠肺炎在我国爆发之时的舆论环境与国外躺平的舆论环境相较便可证明(只是评价舆论对人的影响力,并不评价政策本身,事实上过强的舆论很大程度上会起到反效果)。也许总体的局面是刻意为之,但当日的负面影响绝对出乎预料。在这里,我并不相信阴谋论,就好像我不会去相信珍珠港事件是美国有意引发的一样。就算罗斯福政府存在获知珍珠港即将遇袭的可能,甚至就算罗斯福政府打算利用珍珠港可能的遇袭作为其「推动介入二战」的理由,但事件发生的严重程度,给全美国国民造成的冲击也远远超过当局的估计判断。而这正与8月2日台海危机的情况一样,毕竟后来我国所采取的实际行动也并不需要以激怒全体国民为代价才能推动。就算我国刻意准备以此为契机将台海局势向着钓鱼岛模式方向转化,就算我国与美军存在一定默契,甚至就算我国认为如能呵阻最好呵阻不成也无妨,但在14亿人民面前用直播的方式赤裸裸地将自己之前的豪言壮语尽作灰飞烟灭所形成的心理冲击可谓滔天巨浪。在飞机进入台湾岛上空直至平稳降落这段时间,仿佛一柄尖刀在我心头割剜。即便我国当夜立即宣布了演训信息,但因之前冲击过大,且后续暂时又看不到实际动作,对此已然难以理性看待。这可谓是此次台海事件中的最大危机。我承认之前所言「观念终会在一次次的斗争中重新凝聚」是在心平气和甚至有些隔岸观火的心态下的冷静思考,深陷危机之时才是对判断力的考验之时。且此次危机最大的危险点是对信心的摧毁,更使得判断的逻辑起点无从谈起。就我个人所见所闻所感,此次危机给国人的震动程度之深范围之广,几乎相当于当年汶川地震。而地震之事仅是自然现象而已,但这次危机却直指中央决策,至少在2、3日间,可算作一场严重的政治危机。

危机之后的西太平洋世界

我很赞同外交「形式即实质」,并不认为「面子」与「里子」真的能完全切割。这场危机实际上是对我国对外威慑度的一次极大损耗。《三体》里将「威慑度」这一概念演绎得淋漓尽致因此无需赘述。而要将失去得威慑度重新补救回来,则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就目前而言,我国取得的成果是对所谓台海「中线」及「领海」的否认(顺带也否认了日本的所谓「专属经济区」),并再次确认了自身的武力强度和世界影响力。原本在我的设想中,要弥补此次危机所造成的威慑度损失,至少得需要发生太平岛换防等类似事件。但从现实看来,仅仅是现有的一系列措施便已取得不错的成果,域外国家也保持着相当的克制,似乎效果不错。但仍有两个遗留问题尚未解决。一是后续的所谓「访台」问题。这个问题相对比较容易解决,即使我国依然不采取直接正面冲突,也可能通过切香肠战术获得补偿。(然而我还是希望针对域外国家能够有更进一步的惩罚措施。)但另一个问题,即我国再次面对美军时如何作为的问题,我国的选择目前较为难以预测。毕竟之前「示弱」所造成的威慑度危机与阴影仍在,大概率的选择会是紧跟伴行,但很有可能容易抵消掉之前取得的成果。不过无论如何,虽然我之前所言「观念终会在一次次的斗争中重新凝聚」很有些何不食肉糜的色彩,但道理终归如此。

美国方面,目前佩洛西一系列行动所受到的反响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这或许是我自己仍是在用中式思维来分析问题,没有更加贴近美国政客的实际立场。毕竟此次「出访」最直接的目的是为了转移自身内幕交易的风波,而此次风波本身便是党争(甚至党团内部的派系斗争)下的打破传统默契的产物。这是又一次的撕裂,也预示着将来更深层次的撕裂。首先共和党/特朗普美国肯定不会对这个曾经几乎引发政变的政敌报以热烈掌声。其次即便是同一阵营的民主党美国,身为议长的佩洛西对于三权分立体系的无限拓展解释也从事实上架空了美国政府尤其是国务卿/外交系统的职能;即使从于公的角度来讲,三权分立一旦变成「三头并立」,美国体制在纵向分裂的基础上又将增加横向的分裂;而从于私的角度讲则可谓内部的夺权危机了。但无论内斗如何,作为泄压阀的手段之一与对外掠夺的方式之一,外部世界的混乱与两党美国的利益高度一致,因此必将推动一波又一波的袭扰,正如古时游牧民族匪帮对中原的侵袭一般。

总之,近未来的时间内,西太平洋世界将呈现高度的拉锯态势,并不一定只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轮巡,也许真实的冲突会很快到来。但我仍抱有乐观的前提。这是基于现实实力的推演,而之所以8月2日危机让我极其悲愤的原因正是预期与现实的极大落差让我认为现实世界的实力被弃而不用,正如《三体》中扔掉引力波按钮的程心,而这正是我最担心之事。物质决定意识,意识依赖于物质并反作用于物质,而很多时候,社会意识是落后于社会现实的,这是我国最大的短板。

其他

最近正巧在读贾雷德·戴蒙德的《剧变》(虽然整体感觉远没有当年的《枪炮、病菌与钢铁》惊艳),里面列举了十二条影响国家危机结局的因素,包括:1.对国家陷入危机的举国共识;2.主动承担责任;3.划清界限,明确需要解决的国家问题;4.从他国获得物质和资金方面的帮助;5.借鉴他国应对危机的经验;6.国家认同;7.诚实的国家自我评估;8.应对过往国家危机的经验;9.应对国家失败的耐心;10.特定情况下国家的灵活性;11.国家核心价值观;12.不受地缘政治约束。虽然我个人觉得这十二条因素并不那么完善,且此次危机相对于书中列举的几项国家重大危机(苏芬战争、黑船来航、阿连德之死等)而言程度较轻,但仍能两相映照。

台海事件于我国是场危机,于美国又何尝不是场危机?